簡發現，她好像被監視了起來。

而監視她的那個人，是她的親弟弟，亞力克。

回到沃爾圖裏以後，阿羅曾經找亞力克談了整整一下午，她不清楚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麽，但她感覺得到，打那以後，阿羅看她的眼神就變得很是微妙，而亞力克似乎也是從那時開始找各種借口寸步不離地跟著她。

她想，這一定是阿羅的授意。

“你在監視我，”一日，她開門見山地對亞力克說，眼神淩厲，“為什麽？”

亞力克一震，臉上頓時飄過一抹心虛，“姐姐……”

“告訴我，阿羅派你來監視我的原因是什麽？”

“你怎麽知道是阿羅？”亞力克驚訝地擡頭。

簡冷笑，“除了他，還有誰能夠讓你這麽聽話？聽話到——甚至願意幫他來對付你的親姐姐！”

“不，簡，你誤會了，我們沒有惡意！”亞力克急忙解釋。

“你們？”簡忽然覺得心頭湧上一陣涼意，她盯著亞力克的眼睛，緩緩地說，“亞力克，什麽時候你和阿羅竟成了一派？和我反倒像是……敵人？”

“不是的……”

“我知道你信任阿羅，很願意親近他，可是我一直以為，在你心裏分得清楚誰才是你真正的親人。現在看來……”她輕輕搖頭，語氣中難掩失望之意。

“不是你想的那樣！”亞力克越聽越急，忍不住握住簡的雙肩，“阿羅讓我來‘監視’你——好吧，如果你一定要用這個詞——是出於關心你！你以為我們都看不出來嗎，自從回來以後，你變得比以前更加沒有生氣，阿羅他是在擔心你啊！”

“關心我？擔心我？”簡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一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，唇邊的冷笑逐漸擴大，“你忘了我前幾天對你說的話了嗎？阿羅有多麽清楚我和卡萊爾之間的事情，可你看他都做了些什麽！他試圖傷害卡萊爾、傷害卡倫一家！他一直都在逼我！”

“那些都是騙你的！”亞力克的情緒也跟著激動起來，“他根本不會傷害卡萊爾！他之所以那麽做只是為了——”說到這兒，他猛地止住話頭。

“為了什麽？”簡一怔，眼底迅速浮上一抹狐疑之色。

“……沒什麽。”亞力克別過臉，避開簡的視線。

簡輕輕地嘆息。

“亞力克，你從來不適合撒謊。”她緩下語氣，聲音雖然平靜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力，“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。”

氣氛沈默而緊繃。

“阿羅一定會殺了我的……”亞力克忽然苦笑起來，“簡，你說的沒錯，我不僅不適合撒謊，我還不適合保守秘密，你看，竟然這麽快就說漏嘴了。”

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，重新對上簡的視線。

“這個秘密，原本我們四個打算一直瞞下去，對你，對其他所有人，活多久，就瞞多久。”

“四個？”簡感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幹澀，這麽多年來，她究竟活在一個怎樣的謊言中？

“我，阿羅，馬庫斯，凱厄斯。”亞力克一一報出四個知情者的名字，“姐姐，你不是一直對我這麽相信阿羅感到不理解嗎？其實，你太小看你的弟弟我了。小時候，我們經歷了那麽多人情冷暖，我哪會那麽容易就被人洗腦？我之所以對阿羅不同，是因為馬庫斯看到了我們和阿羅之間的關系——”

簡下意識地屏住呼吸，生怕漏聽一個字。

“——阿羅是我們的親生父親，我們之間有血緣關系。”亞力克一字一頓地說。

簡“刷”地睜大眼。

“不可能……”她喃喃地說，大腦經過一瞬間的空白後飛速運轉起來，“阿羅是吸血鬼，三千多年前就是了，而媽媽只是個普通的人類，吸血鬼和人類怎麽可能會有後代？”

“也許不是這一世，也許是……很久以前的某一世，阿羅他自己也記不清了。”

“多麽可笑的謊言。”

“我承認，這件事聽上去是很離奇，”亞力克的語氣十分誠懇，“可是姐姐，你知道，阿羅有可能說謊，但是馬庫斯，他是不會說謊的。”

是的，馬庫斯……從不屑於說謊。而且他的能力從來沒有出錯過。

……

“我一直都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很多未知的、玄妙的現象。”

……

簡臉上的神色由震驚到懷疑到茫然。

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卡萊爾曾經對她說過的話，以及那個關於她和卡萊爾的前世今生的夢，心頭驀地湧起一股巨大的悲哀。

原來，她這三百年來所有的絕望與悲傷，都是她的父親一手促成的……

多麽諷刺啊！竟然是她的父親！

“我們是他的兒女又怎樣……他根本就不在乎什麽血緣關系吧……”她輕語，“否則三百年前，他就不會奪走我的光明。”

“不是這樣的，”亞力克擔憂地看著她，解釋道，“那個時候，他也不知道我們和他之間的關系。在我和你還是人類的時候，馬庫斯沒有在我們三個之間看見任何聯系的紐帶，在我們完成轉變以後，他才看見。”

這算什麽？命運的玩笑嗎……

簡想哭，卻更想大笑一場，她呆立半晌，忽然一個閃身消失在亞力克眼前，只留下一句話：

“我去找阿羅。”

***

精雕細刻的木門被用力撞開，“砰”地一聲彈到墻面上。

“簡，”阿羅詫異地從書桌後起身，“你怎麽了？”

“我都知道了。”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，隨後一步一步、緩慢地走向阿羅，“你、亞力克、馬庫斯、凱厄斯聯合起來瞞我的事情。”

阿羅的臉色驀地變了。

“簡，我們……”

“但我不明白，”她在距離書桌尚有幾步路的地方停下，直直地望著阿羅，“你為什麽要瞞著我？獨獨瞞著我？”

阿羅張了張嘴，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，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，最後化作一聲深深的喟嘆。

“我一直很慶幸自己是一個血族，擁有不老不死的生命，強大的力量，還有血族世界中的、權利與地位。”

柔和如嘆息般的聲音在書房中響起。阿羅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，但她知道，最終他一定會給她一個答案。

“……唯一的遺憾是——我沒有子嗣，這也許是幾乎所有血族的遺憾。因此，當我知道你和亞力克是我的子女時，我簡直欣喜若狂！恨不得把這個世界上所有最好最尊貴的東西都捧到你們面前。”

回憶起剛得知這件事時的心情，阿羅的臉上閃過一道明亮的神采，這一刻，他眼中的柔和與親切都是真實的。

簡靜靜地聽著。

“其實，這三百年來我一直在問自己：拆散你和卡萊爾這件事，我做的到底對不對？一方面，我覺得我的女兒、沃爾圖裏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值得最好的伴侶，而卡萊爾並不符合我的要求，如果你和他在一起，說不定還要委屈自己去喝那難以下咽的動物血。所以私心上，我希望你能夠忘了他。

“可我又是那麽的了解你，正如你了解我一樣，不，或許更多。三百年來，你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為了保護卡萊爾……”說到這兒，他無奈地笑了笑，“……避開我的陰謀，如果有一天，你知道了我們之間的關系，如果你知道，我其實根本無法真正狠下心來做出讓你絕望的事情，而且，你還見過那個禁術……哦不不，我完全不敢想象那種情況。”

簡沈默，忽然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阿羅。

阿羅，的確很了解她……

阿羅嘆了一口氣，繼續說：“我曾想過像洗去卡萊爾的記憶那樣洗去你關於他的記憶，可每次我一靠近你，你就會像只刺猬一樣豎起全身的防備，於是我便猶豫了……我一直希望時間能夠消磨你對他的感情，就這樣過了三百年，直到這一次你從福克斯回來以後，我在你的臉上看到了令我害怕的訊息，我才不得不承認……也許，這是我活了這麽久以來所做的最錯的一件事。我感到很抱歉，簡。”

他看著她，霧霭般朦朧的眼中充滿歉意。

簡移開了視線。

“不過好在，我們擁有無限的生命。”阿羅突然微笑起來。

簡的心頭“咯噔”一聲，警惕道：“你想做什麽？”

阿羅沒有在意她的態度，“簡，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：卡萊爾忘了你，你不再是他心中唯一在意的人，但這些都不是問題。記憶可以重新培養，那些分去卡萊爾註意力的人，只要讓他們消失就好了！”阿羅越說越興奮，“你看，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去改變現狀，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幫你奪回來，卡倫家族——”

“夠了阿羅！”她越聽越不對勁，忍不住低喝出聲，“收起你的這些念頭，卡萊爾現在過得很好，我不想去破壞他的生活。”

“可你過得不好，”阿羅認真地說，唇邊的笑容染上了一絲殘忍，“我的女兒過得不好，其他人怎麽可以獨自享受幸福的生活？”

“我不在意！”

“你在意的，簡，你只是一直在壓抑自己。在有關卡萊爾的事情上，你總是很容易心軟，不過沒關系，你不忍心做的事情，我來替你做。啊，事實上我已經……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！”他雙手交握，臉上呈現出一種夢幻般的表情。

“你想做什麽？”簡急問，眉頭緊鎖。

“噓——”阿羅豎起一根蒼白修長的手指貼在唇上，“這你不需要知道，你只需要——安心地等待結果就可以了。”

“阿羅我警告你，你不要——”

“費利克斯，亞力克。”阿羅不疾不徐地打斷簡的話。

話音剛落，被點到名的兩人立刻出現在書房門口。

簡感受到亞力克投過來的、充滿憂慮的視線。

“從現在起，由你們兩個一起負責‘保護’簡，”阿羅刻意強調了“保護”這個詞，“一定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她，必要的時候，”他轉向亞力克，“你可以使用你的天賦。”

“是，主人！”費利克斯十分樂意接受這項任務。

亞力克猶豫片刻，最後也跟著點頭。

簡的心徹底地涼了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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